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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  福喜之死

            類型:現(xiàn)代詩詞-知識分子寫作詩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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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  那天他帶著外孫去公園里玩
            突然感到一陣頭暈,他被熟人
            抬回家中,一星期后被確診
            患了肺癌,已經(jīng)轉(zhuǎn)移到腦和淋巴
            他住進(jìn)了腫瘤醫(yī)院,從此
            再也沒有能夠出來。他死得
            相當(dāng)艱難,就像他災(zāi)殃頻仍的一生
            在他垂危期間,人也脫了形
            他望著我流淚,我也跟著落下淚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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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  福喜自幼喪父,他的寡母
            在族人的白眼中把他撫養(yǎng)成人。
            那年我們一塊從老家跑來北京
            碰碰運(yùn)氣,他娘拉著他的手不放
            好像從此再也見不到他了。為了
            拴住兒子的心,老太太在老家
            給兒子相了一門親事。福喜回去了
            給我們每人捎回兩塊喜糖,看他笑咪咪的樣
            誰會想到他的一生就毀在這門親事上
            而老太太終究還是失去了他的兒子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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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  一開始小夫妻感情尚好,婆媳間
            卻很快交上了火,不久就蔓延到夫妻之間
            有一年福喜回老家準(zhǔn)備離婚:老太太
            從老家捎來口信,福喜,你媳婦在家偷漢子
            你管不管?夜里,福喜把媳婦叫到玉米地里
            用毛巾捂了嘴,拿羊鞭抽她,把一村人
            驚醒了。但他們終于沒有離成
            夫妻的情分卻徹底絕了,她為他
            養(yǎng)了三兒一女,卻從未得到她的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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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  八十年代福喜把媳婦接到了北京
            夫妻間的戰(zhàn)爭卻愈演愈烈。每一次
            我過他家門口,總擔(dān)心隨時(shí)會飛出
            一只碗砸中我的腦袋。孩子們
            也染上了抑郁癥,只有老二整天
            和街面上的一幫小痞在一起混,吆五喝六
            幾乎獨(dú)霸一方。我的女孩和福喜的女兒
            同班,她回來說,那孩子老是無緣無故
            在課堂上落淚,她幾次對我同學(xué)說
            她真想死掉,讓所有人都找不到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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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  去年老太太病重,老家打來電話
            說老太太死了,要福喜回去處理喪事
            福喜帶著媳婦回去了,兩天后
            被媳婦押回了北京?;氐嚼霞?/footer>
            媳婦一看老太太沒死,立刻翻了臉
            大鬧一場,于是福喜乖乖地跟著媳婦
            踏上了歸程。十天后老太太死了
            福喜終于未能趕上給老太太送終
            從老家回來,福喜上我家哭了一場
            但我卻在心里責(zé)備他太窩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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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  前些年福喜和我一起從廠里
            退了休,他的幾個(gè)女兒也都結(jié)婚成家
            小兒子大學(xué)畢業(yè),在部隊(duì)服役
            夫妻間也有?;鸬嫩E象,我知道
            那是因?yàn)楦O步K于學(xué)會了克制自己
            在家做一個(gè)木頭人,對一個(gè)男人
            這太窩囊,但比起不得不拿腦袋撞墻
            總還是個(gè)安慰。我看到他開始
            帶著孫女兒、二孫女兒、外孫
            在公園里溜達(dá),曾暗暗為他祝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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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  但是誰會想到才幾年的功夫
            福喜就會得到了絕癥。最小的外孫
            也可以上幼兒園了,福喜在家里
            再一次變得多余。難道這就是他
            得病的理由?媳婦拒絕去醫(yī)院伺候他
            那天在兒女的勸說下總算去醫(yī)院
            看了他一次,她坐在他面對,兩眼
            死死地眼盯住他,突然嚎啕大哭:
            你為什么這樣待我?她突然上前
            抓福喜的頭發(fā),好不容易才被兒女拉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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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  福喜的媳婦在他住院期間
            就失去了理智,這倆人打了一輩子
            到最后彼此也不放過。難道是
            前世注定的一對冤家?我在想
            那次福喜幾乎把媳婦打死,最后
            倆人為什么卻沒有離?十年前
            有一個(gè)女的對福喜好,福喜提出離婚
            打到了法院,最后還是沒有離
            這到底是為什么?難道彼此非得用
            一生來殉那份不知哪世結(jié)下的冤孽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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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  福喜死了。死在第一場雪落下之前
            除了兒女,我是唯一參加葬禮的客人
            路上的雪還未全化。灰喜鵲
            在殯儀館的檐下叫著好消息。他的媳婦
            穿了她出嫁時(shí)穿的紅棉襖,忽然
            拍手唱起歌來。兒女們都沒有理會
            我站在她身后,看到她轉(zhuǎn)過臉
            流下兩行淚。她終于戴上了
            黑紗,走過去跪在福喜的靈前,哭了
            而天上正好下起了今冬的第一場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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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  我們的一生都失敗了,但有誰
            會像福喜失敗得這樣徹底?他從未
            見過父親,卻迎來更大的災(zāi)殃。對子女
            他既未盡到責(zé)任,也未贏得他們的尊敬
            他說他忍辱偷生就是因?yàn)樯嫌欣夏?/footer>
            不過是自欺欺人。即使在他退休以后
            他也未如他所說的對老太太盡孝
            最終也未給老太太送終。對他自己
            對家人都是如此。但是在人生的大結(jié)局面前
            我們當(dāng)中誰又是勝利者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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